余與?林交益篤[1],在辛卯、壬辰間[2]。前此,?林家金壇[3],余居江寧,率歷歲始得一會合[4],至是余以《南山集》牽連系刑部獄[5],而?林赴公車[6],間一二日必入視余。每朝餐罷,負(fù)手步階除[7],則?林推戶而入矣。至則解衣盤薄[8],諮經(jīng)諏史[9],旁若無人。同系者或厭苦,諷余曰:“君縱忘此地為圜土[10],身負(fù)死刑,奈旁觀者姍笑何?!比?林至則不能遽歸[11],余亦不能畏訾?而閉所欲言也。
余出獄,編旗籍[12],寓居海淀,?林官翰林,每以事入城,則館其家[13]。海淀距城往返近六十里,而使問朝夕通[14],事無細(xì)大,必以關(guān)憂喜相聞。每閱月逾時[15],檢?林手書,必寸余[16]。戊戌春[17],忽告余:“歸有日矣?!庇嗾劊拟缣鑋18],若暝行駐乎虛空之逕[19],四望而無所歸也。?林曰:“子毋然。吾非不知吾歸子無所向,而今不能復(fù)顧子,且子為吾計,亦豈宜阻吾行哉?”?林之歸也,秋以為期[20],而余仲夏出塞門[21],數(shù)附書問息耗而末得也[22]。今茲其果歸乎?吾知?林抵舊鄉(xiāng),春秋佳日,與親懿游好[23],徜徉山水間,酣嬉自適,忽念平生故人,有衰疾遠(yuǎn)隔幽燕者,必為北向惆然而不樂也。
注釋:
[1]篤:深厚。[2]辛卯:康熙五十年(1711),是年方苞以“《南山集》案”牽連入獄。壬辰:康熙五十一年。[3]金壇:今江蘇省金壇縣。[4]率:大率,通常。[5]系:拘囚、囚禁。[6]公車:漢代以公家車馬送應(yīng)舉者,后世即以“公車”為入京應(yīng)試之代稱。[7]負(fù)手:反背著手。除:臺階。[8]盤?。罕P腿而坐。[9]諮(zī姿):商討。諏(zōu鄒):詢問。[10]圜土:監(jiān)獄。[11]遽:急,立即。[12]編旗籍:清代對犯人的一種處罰,即把釋放犯人間戶籍編入軍隊,加以管制。方苞出獄后,家屬族人幾十口,均遣送北京編入旗籍。[13]館:住宿。[14]使問:被派傳送信件及口頭問侯者。[15]閱月:經(jīng)過一月。[16]寸余:指信件達(dá)寸余厚。[17]戊戌:康熙五十七年(1718)。[18]忡(chōng沖)惕:憂慮不安。[19]暝行:夜行。駐:停留。[20]期:行期。[21]出塞門:指去長城以外的熱河行宮。[22]息耗:消息。[23]親懿:至親。游好:交游的好友。
王?(ruò若)林,一作王若霖,金壇(今江蘇省金壇縣)人,為方苞摯友。文中寫作者與王?林的友情,特別舉出自己在患難中,王與之反而“交益篤”,足見王立身之正直。后段寫王離京時作者的情緒,在依戀中流露出一種深沉的孤寂之感。方苞在“《南山集》案”中被牽連入獄,不但沒有被殺,反而受到入值南書房的特殊“恩寵”,這實際上是康熙的一種羈縻籠絡(luò)漢族士人的策略。方苞雖為天子近身辭臣,但舉家被迫編入旗籍,實際并未脫去“罪臣”的身份。在這樣的情況下,摯友遠(yuǎn)別,他自然會更加“惆然不樂”了。
方苞的抒情散文,多冷靜而不激烈,但由于情感真摯,雖以冷靜書之,仍有感人的力量,此文就具有這樣的特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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